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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深林未寒:14,15,16,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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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确定不需要家属来替你做决定吗?”杨晋淮问我,“这种时候,我们一般不鼓励病人太过了解病情,这可能会使病人的情绪受到很大震荡,从而影响治疗。”


  我吊儿郎当地一摊手:“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天煞孤星一个,亲属全被我克死了吗?”


  杨晋淮合上病历本:“好吧,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。”


  “如果你确定没有家属可以替你做决定,那我必须出于医生的义务,向你详细说明你的病情,以及手术的风险。你得自己做决定。”


  我点头,表示理解:“手术都会有风险,我明白,但是也有成功的几率,不是吗?”


  杨晋淮一时没有说话。


  我夸张地笑了一下,声音有些尖锐:“不是吧,我现在好好的,就是偶尔胸闷喘不过气,你不会突然告诉我,我是马上要死的人了吧?”


  杨晋淮没有理我的玩笑,他指着片子里那颗破破烂烂的心脏:“你从来没去过医院检查,是不是?这是你现在的心脏,从破了洞的地方开始,心脏呈网状向外蔓延破裂,现在你知道你的心脏是什么样子吗?”


  “它现在就是一块注了水的豆腐。稍微用力,就能让它裂成渣。”


  “你的心脏功能正在急剧下降,很快你会发现,你多喘两口气,都有可能导致心力衰竭,心脏停跳,如果不动手术,最多不到两年,你的心脏就会因为支撑不起你这样庞大复杂的机体运作,彻底报废。而如果动手术,我没办法保证,你那个豆腐做的心脏会不会在手术台上就碎成渣,更别说术后的一系列并发症。”


  “手术风险非常大,但不做只有死路一条。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
  公事公办地说完,杨晋淮转脸看向我,那张冷漠的脸上,微微带出了一丝不忍心。


  “林未寒,你怎么会拖到这么晚才来找我。”


  有段时间流行过这样的鸡汤,如果明天就是末日,你会怎么去度过。


  回答无外乎是要和亲爱的人一起,去做最想做的事情,把想吃的一次性吃个够,把不敢说的话说出来。


  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,所以临到头了,多少有些准备不足。


  我原本想的是,我这个病,一时半会大概是痊愈不了,但我又不缺钱,也不是半身不遂不能动,需要别人为我换屎尿片,不会成为兰庭晞的负担和拖累,大不了就是我更脆一点,得麻烦他在现在的基础上,再多让让我。


  就算寿数相对于大多数人肯定是短了些,但我好好治疗,多挣个十年八年,总是没有问题。


 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感情保鲜时间能有多长,毕竟人的全身细胞更新周期,一共也才七年而已。可能还不到那个时候,天真的小孩已经变得成熟,麻痹他的光环消失,兰庭晞终于厌倦了喜怒无常还有病的我,而我也厌烦他,两个人相看相厌,各奔东西了。


  我想要的并不太多,我一点也不贪心。给我一点点时间,至少能让我撑到和兰庭晞告别之后。


  但我原来是一个根本称不上有明天的人。


  或许今晚上睡觉,我就会因为呼吸骤停,而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。


 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和兰庭晞完成从相守到别离的完整过程。


  从前的近三十年,我无时无刻不在困惑和怀疑,为什么我还活着,为什么我还没有死。


  我挥霍无度,我消耗浪费自己的生命。


  直到有一天我醒悟过来,我后悔了,我想要把自己丢掉的好好捡起来。


  结果告诉我,我没有机会了。


  高高在上的命运看着我恐惧和无助,崩溃和歇斯底里,在阴暗的角落窃窃嘲笑。


 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,更感受到它施加到我身上的,如此明显而强烈的恶意。


  秋深林未寒:15


  杨晋淮说:“在医学界,你可以期待有奇迹,它真的是存在的。”


  对于和我同样年纪的人来说,活个十年八年,简直和废话一样不可理喻,对我来说,却是要拼尽这一生的人品和运气,去赌的一个奇迹。


  而我必须承认,自打生下来,我的运气就坏透了。


  计划不得不有所变化。


  但我不想孤零零地面对这一切,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,就算软弱一点,又怎么样呢?


  这会儿逞强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了。


  我要将兰庭晞拉下水,是他让我想要活下去的,他得对我负责。


  我没有那种舍己为人的思想,我天生就是自私的人,我不会因为心疼他而放过他。


  我在走廊给兰庭晞打电话,号码已经拨出去了,但很久没有接通。


  一对情侣从我身边经过,女孩子推着男生的轮椅,男生的头发全剃光了,脸部浮肿,身上却很瘦,手指癫痫似的,在抽搐着,女孩子贴下脸和他说话,我知道这对情侣,听小护士们提起过,女孩子是男孩子的未婚妻,在事故之后一直不离不弃,亲自照顾男孩,是医院里的一对佳话。


  女孩直起身来的时候,我刚好看到她的脸,疲惫不堪的,目中满是悲哀的神色,在看向男孩子的时候,又强打起精神,盈满了笑意。


  我一下想到了兰庭晞总是温暖笑着的神态,然后那张脸上又换成了刚刚那女孩悲哀的,强颜欢笑的神色。


  在等待奇迹降临的时间里,所有人的脸都是一样的。


  而如果真的没有发生奇迹,我最后终于还是死了,以现在这家伙迷恋我的程度,不知道会多么伤心。


  电话终于接通了。


  “咦,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惊喜,“是想我了吗?”


  听到他的声音,我就会忍不住想要微笑。


  我说:“嗯。我想你了。”


  非常地想,希望你能立刻出现在我身边。


  希望你能陪着我。


  希望你能给我以力量,勇气。


  希望你能对我说:没事的,一定会好起来,我会陪着你。


  对方沉默了一阵,兵荒马乱一样地,我听到了一阵杂音,而后终于安静下来,响起对方又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:“刚刚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书,你,你现在在哪里?”


  “我吗,”我看着医院楼下的小喷泉,微笑地,“我当然在家啊。”


  对方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很蠢,我已经想象得到他两颊发红的样子,又很想再听他的声音,一个字也舍不得漏掉,将手机捂得很紧,到耳朵发痛的地步。


  聊到手机直接欠费,都不知道彼此说了什么,大概是很傻很没营养的,却停不下来。


  直到对方的话说到一半,通话被系统强行切断了。


  还觉得未尽似的,我又等了一会儿,才把手机从捂得通红的耳朵旁边拿下来。


  我怔怔地握着手机,直到眼泪打湿了屏幕。


  秋深林未寒:16


  我将兰庭晞能联系到我的方式全部换过,房子也退租,只留下一张纸条:我走了。


  写这三个字花了我很长的时间,一度在要不要加上勿念勿寻,或者有缘再见之间举棋不定。


  但我既不想完全封死后路,也不能留下太多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的,未完待续的悬念。


  我消失得干净利落,兰庭晞既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,我也从没有和他说起过我的身世来历。


  我这样主动一消失,茫茫人海间,可能需要第二次奇迹,才能让他找到我。


  但是这世界上的奇迹,真的会在同一个人发生第二次吗?


  “所以,你还是希望他能找到你。”


  杨晋淮这么评价着,然后不客气地一针刺进我的胳膊。


  我嗷地叫了出来:“你就不能对患者稍微温柔点吗?”


  “昨晚才病发一次,把急诊室闹得人仰马翻的人,没有资格对待遇作出要求。”杨晋淮冷冰冰地说,“你身体状况这样持续恶化下去,根本无法接受手术。”


  我哀哀地叫着慢点推慢点推,痛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:“这又是什么针啊?”


  为了能够把身体调整到适合接受手术的最佳状态,我最近一直在做术前调理,这他妈简直不是人受的。


  “增强免疫力,减少你发生排斥反应的可能性。”杨晋淮放下针管,又给我换了一个吊瓶,“听护士说你今天中午的营养餐没吃完。”


  我面露菜色:“每天水煮蛋水煮鸡胸牛肉,还有肥肉,我真的要吃吐了。”


  “你太瘦了,必须补充脂肪和蛋白质。”杨晋淮看着我,微微拧眉,“你知道你的体重掉得有多厉害吗?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“你如果真的有想要活着去见的人,那就听话,积极配合治疗。”杨晋淮哗啦啦地在纸上写了一堆,又突然想起来似的,抬起头看我,“也顺便恭喜你,你日思夜想的,现在终于换了个人。”


  我:“啊?”


  “这几天晚上我来查房,你没有再做噩梦了,不是吗?”杨晋淮说,“嘴里也没有喊着林与鹤,说胡话了。”


  经对方一提醒,我才想起来,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做过关于林与鹤的梦了。


  我也有些困惑。


 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林与鹤,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,从我的世界里淡化出去的呢?


  “本来还想着,如果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,也许还要给你配一个心理医生,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。”杨晋淮鲜见地带了一点八卦的口吻,“那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
  随着杨晋淮的话,我眼前出现一张少年俊气的脸,带着点天真,对我露出牙齿笑。


  我按了按眉角,但扬上来的弧度仍然按不下去,我稍微保留了一点矜持:“大概就是爱我爱到不行的程度吧,搞不好我死了他也活不下去那种。”


  大概对方也被我如此大言不惭给震惊了一下,一时竟无言以对。


  我又笑了下,但因为药物所引起的疼痛,那点微笑又变得扭曲了:“所以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。”


  等那阵痛意下去,我继续说:“等我好了,我再去找他。”


  杨晋淮一时没有说话,带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,我知道他想说什么,但我不想让他说下去。


  我笑着转了话题:“倒是你,现在还不把你的小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吗?”


  杨晋淮瞥了我一眼:“恐怕还不行,他胆子有点小,禁不起你欺负。”


  见色忘义的家伙不肯带人来给我看,结果小兔子倒是自己撞了上来。


  说来还是我的问题,天生丽质难自弃,病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,还是艳压医院好的病的一群人。


  无怪乎有好事的人把照片传到微博上去,还怂人听闻地用了uc震惊体,以“短命的绝世美人”“美人自古多薄命”的噱头,竟然上了热搜,一时引来众多围观,还蔓延到线下,追到了医院来。


  我到楼下小花园去散个步,就被堵了五六次,还有人问我需不需要捐款。


  这本来也没什么,反正我从小到大被注目得多了,又不会掉一层皮。至多是病情影响,心情格外糟糕一些,还多雇了两个身体强壮的护工,专门替我负责赶人砸相机。


  只是我没有想到,在这时候,撞上了兰庭晞。


  他隔着小喷泉,透明的水珠在日光下变幻出错落斑斓的色彩,我看见他。


  我的心脏因为颤抖,几乎要麻痹起来。


  一瞬间,我好像感到命运的鸟落在我的肩膀上。


  我竟无法分辨,这究竟是命运终于赐我一个奇迹,还是降下的另一场劫难。


  秋深林未寒17


  我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兰庭晞,所以我逃跑了。


  被我临时搬来当救兵的杨晋淮,一看到兰庭晞,就明白了所有事情。


  回病房的途中,我的身体一直在抖,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。


  我希望他来,我不愿他来。


  我想看见他,我怕看见他。


  我感觉我整个人好像要从内里分裂成两半了。


  杨晋淮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不用担心。你的病情,我会保密。”


  这个时候,我总算可以明白,当初我为什么独独能和杨晋淮长久地相处,他那不形于外的洞察一切和体贴入微,就连我也无法去挑剔。


  我感激于他此时的体贴,那好歹能让我先缓一口气。


  我握住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,想借此平复我的颤抖。


  然后我看到那个不远处看着我们,神色显出一种惊惶的少年。


  今天真是日了狗。


  杨晋淮把我送回病房,转头又要出去。


  我说:“我和他解释一下比较好吧?”


  “你解释更糟,还是顾好你自己吧。”


  对方拉开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
  兰庭晞每天都来医院,只是没有人会向他透露VIP病人的信息,我从病房的窗户里往下看,能看到他坐在喷泉旁的凉椅上。


  好像被家长哄骗着扔下的小孩,还是天真地相信着对方会回来接他,有种傻气的固执。


  杨晋淮说:“你要让他一直等在楼下,你也要一直躲着吗?”


  因为他每天像卫兵一样守在那里,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出病房的门。


  每天能这么偷偷地看着他,我就感到有种偷来的幸福和快乐,这点幸福和快乐太脆弱了,我不忍心这么快打破它。


  到了晚上开始下雨,空气迅速地潮湿起来,感觉到了冷意。


  那个人还是坐在那里,好像不懂得要避雨,我看到他这样不爱惜自己,原本始终犹豫不决,这下心肠反而变得硬了起来。


  我向杨晋淮借了伞和外套,本来还想借借他这个人,但破天荒地良心发作,考虑到这位终究已经是有夫之夫,不好利用太过,于是穿了外套打了伞,自己下楼去。


  上次见到他,我逃得太迅速,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他。


  这下隔着重重的雨幕,我也能清楚看见他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眶,有些发青,但眼睛里又有些红。


  少年美色大打折扣,简直有些像被赶出家门的弃犬。


  他不应该让我看到他这样憔悴的样子。


  这下我真的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。


  我举着伞,隔着一些距离,对他说:“你不要再来找我了,我很困扰。”


  他向我走过来,我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收紧,但强撑着没有动。


  他站在伞外,我们处在两个世界里。


  “你怎么瘦成这样了?”他自顾自地说,语气里带着点纵容似的无奈,“没有我在,你就一点不会照顾自己。”


  我撑出漠然的态度来:“生病了,会瘦一点也很正常。”


  “所以你就一声不吭地离开我,是吗?”对方的脸色有些扭曲,“你觉得我会感谢你不愿意拖累我的体贴吗?”


  我扯起嘴角,讥嘲地笑了一下:“不愿意拖累你才离开?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,误会了什么?”我随便指了指医院大楼的一个窗口,“真不好意思,我前男友是这里的医生,我选择这家就是为了近水楼台把人追回来。你这样每天出现,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,我请你离开。”说完我转身要走,被一把拉住了手腕。


  那湿冷的触感让我手指颤抖了一下,我忍住没有回头,以一种厌恶的语气:“放开。”


  “你说过,你想我的。”


  对方那饱含委屈的,几乎是沙哑了的声音,让我眼眶也一下感到了热意。


  我说:“那你也应该知道,从我嘴里说出的情话,有多一文不值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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